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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現世·十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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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世的我會以什麽方式死去——不知從何時起,我已經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。

高空墜落死、腹腔出血死、脊椎斷裂死,不論過程如何,最終抵達的結局都只有一個。

我看向浮在黑暗城池中的萬千燈火,等著掐在脖子上的手折斷我的頸骨,擰下我的頭顱——我已經充分證明自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,因此我只需等待。

我滿懷耐心,鬼舞辻無慘處於暴怒到失去理智的邊緣,我有近乎充足的把握,但死亡並沒有如期眷臨。

他總是不配合我,不管在哪一件事上都是如此。

鬼舞辻無慘的願望比任何東西都要難纏。

身為人類時,他在死亡的邊緣徘徊過無數次,成為鬼之後,哪怕這世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青色的彼岸花,他依然不擇手段固執地尋求了千年。

我也許早該想到,他特意將我扔進無限城裏,為的是維持在人類世界的身份。

他還不想撕破一切偽裝,不管他的計劃是什麽,他還不打算拋棄在那邊辛苦建立起來的生活。

失去記憶、會配合他的我,似乎也是這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
這次我恢覆記憶了,他的計劃因此失敗。

但是沒關系,他可以重來很多次,他可以重覆嘗試無數次,直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。

他向來如此。

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我服過解藥。

忍小姐告訴我解藥的研制需要花費一段時間,我說半成品也沒關系,請先寄給我,我願意承擔這個風險。

我賭對了。

失去意識的我再次醒來時,看到的是熟悉的臥室,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個宅邸,現實事與願違,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。

鬼舞辻無慘原本的打算,估計是將我的記憶調回失足從樹上墜落的那一天。爭吵還沒發生,冷戰也還沒發生,他沒有憑空消失三天,我也沒有從宅邸裏出走。

和我從醫院醒來的那一天一樣,他端著英俊儒雅的面孔,聲音溫和地問我:

“你還好嗎,朝日子。”

紅梅色的瞳孔,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我。

我想,很好,好極了。

“……有一點頭暈。”

冰冷蒼白的手撫上我臉頰的那一瞬間,我繃緊肩膀,沒有允許自己退後。

“不要再讓我擔心了,朝日子。”鬼舞辻無慘垂眼遮去眸中神色,他托著我的臉龐,輕輕在我的發間落下一吻,低沈的嗓音染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暗啞。

“你不能出事。”

他變得更能裝了。

我也是。

比拼演技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,我絞盡腦汁思考著如何和產屋敷那邊恢覆聯絡——鬼舞辻無慘性格多疑,他不知道我之前為什麽會恢覆記憶,閑雜人等如今無法靠近宅邸,我自然也無法從三越百貨屋那邊收到消息。

至於鬼舞辻無慘,他最近連晚上也不再出門。

鬼舞辻無慘的下屬很多,他不是凡事親力親為的性子,就算獵鬼人不斷在給他制造麻煩,他也能直接將攤子扔給十二鬼月。

我似乎陷入了死局。

庭院裏的楓樹滲進夕陽的顏色,吹起窗簾的風染上秋天的涼意時,鬼舞辻無慘告訴我,我們明天要去一趟照相館。

去照相館拍我們的結婚照。

結婚照這種東西是什麽流行起來的,我沒有確切的記憶。在那個日新月異的年代,什麽都在變:城市在變,人在變,看得見的東西和看不見的東西,都被時代的洪流一同卷入水底。

而我是什麽呢?

在時間的長河裏駐留太久,我可能是水底那頑固的砂石,或是罅隙裏生長的水草。

我看著鏡子裏的陌生人,女傭們圍繞在我身邊,在窸窸窣窣的聲音中一層層將我裹入累贅繁覆的和服,黑色的振袖貼著金箔織著刺繡,漂亮得像一座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牢籠。

她們挽起我的長發,為我描眉,塗抹唇脂,畫上新娘的妝容。

拍結婚照是第一步,接下來還會有正式的婚禮。正式的婚禮之後呢?

……不,不會有正式的婚禮。

我合攏雙手,捧著小小的竹蜻蜓,蜻蜓的翅膀折了一半,安安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裏。

“……夫人?”

“夫人?”

耳邊響起細小的聲音,周圍的人在提醒我:“到時間了。”

該走了。

我將折了翅膀的竹蜻蜓小心翼翼地放回收納盒裏,精巧的盒子裏裝滿了終於被還給我,而我也不會再帶走的事物。

哢噠一聲輕響,陰影落下,我合上蓋子。

鬼舞辻無慘在樓梯口等我。

我很早就知道他有一張好皮囊:墨黑微卷的發,紅梅般色澤艷麗的瞳眸,英俊儒雅的五官露出笑意時,有著讓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為之神魂顛倒的魅力。

拖曳的裙擺和長袖不便於行動,他牽起我的手,像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會做的那樣。

我告訴他我想拍兩套結婚照時,他似乎很高興。這份高興的心情一直延續到現在,前往照相館的路上,他和顏悅色的表情都似乎多了幾分真實。

“頭發不能亂,好不容易才梳好的。”我微微避開他的手,但他似乎不止想碰一碰我的頭發,還想碰我的臉頰,鼻尖,嘴唇,甚至想摸一摸我柔軟的眼瞼,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將我的手握得緊了些,讓我靠在他身上。

“朝日子。”他低聲喚我,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。

然後又喚了一聲。

我擡頭看向他,鬼舞辻無慘卻沒有再說什麽。

大正年間流行新郎結婚時穿西服。我移開目光,假裝自己的視線沒有在他領間的系帶上停留。

照相館位於東京市中心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。

踏入館內,一切早已布置妥當。

攝影的角落鋪著華麗的紅毯,背景豎著繪有展翅白鶴的金漆屏風。攝影師讓我坐到正中間的紅木椅子上,身著黑色西服的新郎站在我身側,將手搭在我肩後的椅背上。

“很好,很好。”攝影師不停發出讚嘆。

白色的燈光像夏夜的煙火在我眼前綻開碎裂。

“先生,請看向鏡頭。”

“鏡頭,先生,請看鏡頭。”

哢嚓、哢嚓、雪片在眼前不斷飛舞紛落。

“請看向這邊。很好,不要動。”

拍照的時間並不長,對於一千年來說,差不多就跟眨眼的瞬間。

“辛苦了。”攝影師暫時收起相機,“接下來還要拍一組對嗎?”

我終於站起身:“是的。”

換下黑色的振袖再穿上色打褂需要花費不少時間。我回頭看向鬼舞辻無慘:“你要不要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?”

他似乎遲疑了一瞬,但我這段時間一直表現得十分合他心意。

他沒有說不。

照相館內有供客人換衣服的隱蔽空間,表情溫婉的女性工作人員關好門,轉過身來的那一剎那,我擡手將她打暈。

我扯開腰帶,脫下繁重的振袖,扔掉叮呤咣啷的發簪,換上方便行動的衣服。

三步並作兩步,我來到窗臺前,一把推開窗戶。

秋夜的涼風撲面而來,東京的街道在不遠處迷離成燈光的海洋。

我踏著窗沿,往那廣袤的夜色中縱身一躍。

照相館位於的樓層並不高,短暫的失重感後,我再次回到地上,落地時腳踝傳來細小而尖銳痛楚,我全然不顧,一骨碌爬起來拔腿奔向人流熙攘的主幹道。

熱鬧而平凡的聲音像海浪一樣洶湧而來,我踉踉蹌蹌在人群中跑出好遠好遠,不敢停下也不能回首。不小心被我撞到的行人發出驚呼,皺著眉頭朝我投來不滿的眼神。我穿過商鋪林立的街道,越過電車行駛的軌道,列車員探出身來,大聲斥責我不要命的行為,連氣勢洶洶的聲音都是如此悅耳。

我覺得身體好輕,輕得快要飛起來。

現實在風中融化了,夜色下的燈火綿延成河,周圍的世界在快速倒退,我的心臟在胸膛裏咚咚直跳,漲得我肋骨發疼,疼得好像我重新活過來了一樣。

鬼舞辻無慘可能會被我氣到瘋掉,他說不定已經被我氣瘋了。

但這裏是東京最繁華喧鬧的市區,他無法明目張膽地暴露鬼的存在。

這是我的機會。

這說不定是我唯一的機會。

跑出足夠遠的距離,我逐漸慢下腳步,平覆了一下急促的呼吸,像普通的行人那般匯入人群。這裏似乎是日本橋附近的地區,那麽東京火車站應該離我不遠。

這個時間段會有列車嗎?我不能留在東京。

這麽思考時,旁邊的巷子裏忽然伸出一只手——

“……!”

“阿朝小姐,”那個人捂住我的嘴,急切地壓低聲音,“請不要出聲。”

我沒有聽過這個聲音。

昏暗的巷子裏,世界安靜下來。

我轉過身,將我拉入巷中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年,清澈的瞳仁是明亮溫暖的顏色,在光線黯淡的環境裏如炭火一般微微發亮。

“情況特殊,還請您原諒我的失禮”少年簡短說明了一下情況,表明他是鬼殺隊的隊員。

“這個城市裏現在到處都是鬼的味道。”竈門炭治郎告訴我,“你不能去火車站,那邊太危險了。”

我楞楞地看著他。

“快,跟我來。”

他見我站在原地,有些焦急地拉起我的手。

——你是怎麽找到我的?你為什麽會知道我是誰?

我想開口,但發不出聲音。

少年的手十分溫暖,他帶著我穿過大街小巷,呼呼的夜風吹起市松紋的羽織。

“炭治郎。”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,再三確認,“你的名字是炭治郎嗎?”

我想,我們現在是在奔逃。

但是那一切忽然都不重要了。

少年回頭朝我看來。隨著他回首的動作,日輪紋樣的花牌耳飾輕輕晃了晃。

「阿朝。」

那一切忽然都不重要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朝日子:他到底想幹什麽??

無慘:只是想要結婚.jp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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